步入中年，很多人和事渐渐在记忆中遁去，儿时的很多片段却愈显清晰，从无数生活碎片中绝尘而出。沉吟间顿悟那是浸在骨子里、长在生命中的家的味道，历久弥香，抹不去，一生都在影响着你，越来越纯粹……

        家不只是住处，更是人们休憩的港湾与心灵的归宿。我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初，因为父母工作两地分居，我在姥姥家出生后，就一直由姥姥带大，直到上小学。小学、中学的寒暑假也都在姥姥家度过。光阴似箭，如今我的女儿都要大学毕业了，孩子还算听话，有时也会骄傲地对别人说“长这么大，我妈从来没打过我。”细细想来，自己在很多方面是受到姥姥的影响，潜移默化。

二排左二 姥姥抱着我

        姥姥是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妇，个子不高，胖胖的，大大的眼睛，透着和善。妈妈是家里的老大，我三岁时姥爷去世了，只留下他在世时靠自己辛苦打拼挣下的独门独院的俄式洋房，家里没了顶梁柱，姥姥失去了经济来源，八个子女中只有两个结了婚，其余6个孩子还有3个下乡没返城，2个还在上学，最小的舅只比我大8岁。对故去丈夫和远走他乡儿女的思念、对未来生活的殚精竭虑可想而知。从我记事起，姥姥的身体就不好，可能是家庭负累的，顽固性失眠，为了撑起每天的家务，她常常把蘸了酒的毛巾勒在额头上。但即便这样的艰难，在我记忆中，因为姥姥的勤俭、心灵手巧和持家有道，家里的日子、孩子们的穿戴都很体面，还经常有邻居来求姥姥帮忙裁剪衣服。姥姥不知吃了多少苦，才把这一群儿女培养成人、工作安家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姥姥的大立柜，打开底层的柜门，能看见一个个摆放整齐的大布包裹。隔一段时间，姥姥会偷偷地打开，或翻看一下或往里添置一床新买的被面。每当柜门锁一响，我就凑过去，因为可以过过眼瘾，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，包裹里那些五颜六色、光彩夺目的锦缎对我充满了吸引力。我好奇地问：“姥姥，这是给谁的啊，这么好看?”姥姥就会满足地念叨：“这是给你四姨的，这是给你大舅的……”眼里闪着光，我现在才明白，那是一个母亲对完成自己使命的希望和期盼。就这样，我的姨、舅一个个结婚、生子，姥姥的包裹越来越少，家里的人口越来越多。一到星期天，儿女们拖家带口地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赶回来，家里坐满了人，沙发上、床上、椅子上、实在没地方坐的就搬几个“马扎子”，只是为了凑在一起天南海北、家长里短地神聊一通，时常是兴致渐高，直到发现一旁早已酣睡的孩子和挂钟当当地敲过很多下，才意识到已经深夜了。而姥姥总是那个坐在角落里，叼着烟卷，眯着眼睛，笑呵呵看着他们的慈爱的老母亲，并不多言，只偶尔插上一、两句。却是说话最有分量和最受儿女尊重的，没有一个儿女有过悖行姥姥的举止。

        人们常说“不是一家人，不进一家门。”姥姥为人非常老实，不会讲大道理，经常告诉子女吃亏常在。用现在的话说，吃亏是福。说也奇怪，姥姥家八个子女，加上儿媳、女婿，竟然没有一个酗酒、赌博的，都是本本分分、朴朴实实、勤俭持家的好手。虽然没有事业大成，但个个优秀，遇事兄弟姐妹互相帮衬，每家的日子都过得挺殷实，有滋有味。我从小到大，也从来没看见、听到姥姥责骂过哪个孩子，更别说动手了。姥姥是一个热爱生活、热爱美的人。院子拾掇得干净整齐，种满爬墙的牵牛花和不知名的各色野花，即使日子清贫，但也充满希望。夏天天气好时，就把屋里盆栽的月季、茉莉、石榴等等都搬出来放在长条凳上。记得一个暑假，我挥舞着苍蝇拍四处追打院子里的苍蝇，有几只落在了高处的院墙上，我登上长条凳，正俯下身子对准目标，却不想失去重心，把凳子蹬倒了，一排花盆应声扣翻在地，无一幸免。我见闯了大祸，低头站着准备挨批，不敢动弹。这时姥姥闻声跑出来，见我无恙，又见眼前的狼藉，心疼地跺脚，拾掇着散落的花盆和跌得七零八落的花，并没有责骂我，可我的心里却难过自责了好长时间。在姥姥身上，我领悟到：儿女的教育靠的是家风的传承、耳濡目染，父母的身教胜过言教。厚道为人，与人为善，路才能越走越宽、越走越远……

匡博智

        姥姥的勤劳也是儿女和后辈人的榜样。记忆中，她总是从早到晚地在灶台旁忙，忙着填满一大家人的嘴。早上孩子们吃完饭都上班去了，她收拾完碗筷，就开始煮大豆玉米碴子粥，等到中午孩子们回来了，就能看到桌子上熬得粘稠、冒着热气的粥、咸菜。下午，再接着忙晚饭。我的记忆里，每到过春节前，姥姥就更加忙碌了，要连着好几天和面、剁馅、包饺子，包了一簾又一簾，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干，直到冻好的饺子把仓房的大缸装满。她的全部生活就是把孩子带好、吃饱，让他们工作安心、生活无忧。我在姥姥的身上看到了中华民族妇女勤劳善良、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和一位母亲仁爱和善、厚道持重的可贵精神。

        家风好，家道兴盛，家人和美。姥姥如在世今年应九十七岁了，只可惜劳累让她在七十多岁时就离开我们了。但她一世不与他人争短长，不在他人背后论是非。她对儿女的爱永远令家人铭记和缅怀，她的“厚道传家远”也将被口口相传，一代代影响着后辈人。（匡博智/文）